花园学派的车前草

不想当作曲的画手不是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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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自由,所以呢?

以下两个剧本,相信在日常生活中,特别是网络中,是随处可见的。

其一。

A:凭什么喷我,我难道没有言论自由吗?

B:我也在行使我的言论自由!难道只许你发表意见不许我发表意见吗?

A:那我也有对你的意见发表意见的自由!你可以喷我我却不能反驳?有你这么双标的吗?


其二。

A:凭什么喷我,我难道没有言论自由吗?

B:你话都说了,还敢说自己说自己没有言论自由?现在该我行使言论自由了。


这两组对话里,我们应该支持谁?

其实乍一看都有道理。自由嘛,就是“我可以去做”。我有言论自由,自然可以说话。

但是这样的争论将是无止境的。因为它将会绕进一个无限嵌套的循环:“我有自由做这种行为”→“我也有针对你的行为而行为的自由”→“我有针对你对我的行为而行为的自由”→“我有针对你的行为的反行为而行为的自由”………

我不知道您看了是什么感觉。但总之我的感觉就是“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现实总是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发生。为什么会如此?

我们来深究一下在“言论自由”背后,A君和B君到底想要干嘛。

A君的要求很简单:我有言论自由,意味着,你不应该因为我的言论而抨击我、烦我。你应该尊重我的言论。

而B君的要求也不复杂:我有言论自由,意味着,我可以看我不爽的东西就喷一两下,无伤大雅。你应该尊重我有发一两句心里话的权利。

继而(脚本一中)A君认为:那么我的言论自由也意味着你的言论让我不爽了以后,我也有告诉你我很不爽的自由。我想请你住嘴,尊重我的自由。

这样是不是就比较明了了?

是的,问题并不出在对方不接受“言论自由”这个概念上,也不出在对方否认你的言论自由上。

那么到底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分歧?


他们的问题出在“自由意味着什么”上。

具体一点说,言论自由了,然后呢?是“让他人闭嘴”,还是“让他人不要喷我,建设性批评是可以的”,还是“你可以随便喷我,只要被揍我,逼迫我闭嘴就行了”呢?

换个说法,自由不是一个人的东西。它是人们之间的行为。它是要“保障”的。如果我得到了自由,而并不用它来对抗别人对我的不利的行为,或者不用它来争取什么利益,那么就无所谓自由了。

西方学者会说,自由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我“可以”做什么;而不可分割的另一方面,则是“什么用来保障我可以做这个”。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在西方政治和法律语境中,“自由”作为一种权利,其义务主体一般都不是普通人,而是“政府”。而自由所意味着的内容是明确的。那就是“可以免除政府的不恰当(合法)的干涉。”

我们就不在此讨论什么民主人权的话题了。这里说的是,自由这个词,在政治和法律的语境中,其外延比我们所想象的要窄。窄得多。因为,每一种“自由”都会被对应 一个较为明确的后果,或保障机制。

穆斯林侵犯了查理这家画漫画的报社的“言论自由”了吗?作为政治口号喊一喊是可以的。但严肃地政治家、法学家不会当真。为什么?因为暂且还没有能力管得了恐怖分子。这种自由是没有保证的。

如果当真了,就会形成如同前述网民互骂一样的局面:

“我有言论自由!”

“我还有信仰自由呢!?”

没完了,不是吗?


可否设想一个为了“可以”做而做、而不是为了做的后果的情形?

可以。但那大概已经是人类社会产生之前了。或者是一个抽象出来的无政府的社会。

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当然可以。不违法。没有人谴责你。没有人认为你违反什么“道理”。

但同时,别人可以用拳头管你。

于是接下来你可以用拳头维护自己。

于是接下来“自由”成了“谁的拳头比较硬”的斗争。


但值得注意的是:“我可以做”和“有保障”,这两方面并不是同等重要或同等层次的。

我们并不是为了“自由”,而要一个保障。

正相反,“自由”这个语词的发明,“自由”作为制度的存续,本身是为了保障这种“保障”,即背后的利益分配关系。

换句话说,我们不是为了自由而自由,而是为了某种利益被满足、为了这种利益的满足是有保障的,而设定了“自由”这个东西。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我在否认“自由”的神圣性。但并非如此。


自由从来就不是先验的。

可以做任何事情,在充满了生存斗争的自然界中意味着什么?

十有八九意味着被淘汰。

因为它意味着“不于周围的环境相适应。”

自然界充满了制约。并不是我们一般概念中的“国家管你”这种制约的方法,而是受制于各种当下的条件。受制于气候、地理环境、周围的生物。当你不去考虑要如何在自然界中存活、而光试图不被制约的时候,自然界马上就会教会你“这样办可不太好吧。”

那些存活下来的物种,都是被验证了“和环境相适应”的。于是进化出来人的大脑。人的思维最开始就是为了意识到“我们到底受制于什么”,以让人主动地去趋利避害,拓展我们的生存能力。

是的,莫如说,意识到自己在自然界中到底如何不自由,正是人之为人的第一步。

当一个学生在课堂上说“契约自由就该被保障”“中国不去保障,是不合理的”,我的答复是:是的,是要保障。但保障和自由一样,都是要争取的,而并非什么先天。一百多年前,中国人可有半点自由被保障过?

自由和保障,都是被创造的。驱动二者进步的是背后不断发展的人的生产能力。我们不是慢慢发现了先天被设定好的一个像神一般的“自由”。相反,我们发现自由的保障是为了我们自己。所以我们去自由。


那我们脑子里的对自由的憧憬又从何而来?缘何认为人应该生来享有自由?

我们在用大脑不断总结规律,并且在实践中应用这些规律,并且不断我们的实践领域。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人有机地形成社会组织,更便于我们在自然界中存活。

为此人们相爱相杀地弄出了残酷的阶级统治,弄出了中世纪的那种窒息的压迫关系。但不要否认,这都让人在更大程度上在自然中更加游刃有余了。

但中世纪的人,大多数没啥政治意义上的自由。

为什么?因为当时的人们最需要的大概还不是“个人的发展”,而是“吃饭”以及“对外扩张弄点财富”。中世纪的森严的国家机器是保证能“吃饭”和“对外扩张”而创设的。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们需要一种社会状态,这种社会状态充分保障我们每个人拥有财产、并且自由地交换这些财产。

发展到这种社会形态并非我们有一天突然意识到了自由价更高,而是之前那个等级森严的糟糕的社会已经给我们其中的某些人积累了可以依赖自由交换的、而不是依赖国家强权去发展生产力的资本。

今天的那些“自由”的制度,保障的就是自由支配和交换财产的能力。


(政治)自由是一种机制,一种保证现代社会的利益分配的机制。

这没什么低劣的。相反,这是人经过了痛苦的磨难而最终完成的伟大的创作。

只是在我们援引“自由”而对抗别人的时候,想想看,我想要自由,所以呢?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要沉迷于一个词句,而忘了这个东西。因为它才是应该为之奋斗的,而不是自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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